發生那麼多事情之後,媽媽如今只求我健康就好,所以她對我的成績沒有太大的要求。但我其實都了然於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無心向學,大概是我難得重獲自由,天天像隻甩繩馬騮四圍走,到處去玩所以心散,成績少不免越來越差吧。可是我想,就連媽媽也是這樣認為,趁着還能玩便應盡情去玩。畢竟,或許在將來的某年某月某日,我就再沒辦法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了。
但原來,現在我仍舊不開心,偶爾甚至比以前更不快樂,好像霎時間失了方向,不肯定該何去何從,深怕未來會一塌糊塗。其實我不懂亦說不出自己為何會情緒低落到這地步,身邊的人看不出我的異樣,因為我不敢讓她知道,怕她知道了會擔心,我又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才好。
然而日子還是要過,謊話說多了或會成真,我還會笑不就代表我還好嗎?教練說我把人生看得太灰,而且實在想得太多。是的,從小我就是個複雜得可怕的人。記得九歲那年,醫生要我拿拐杖走路,然後我第一次萌生死念。後來班主任知道了,卻竟然沒帶我去找社工,我覺得她跟一般的大人不一樣,於是放心地問:「人死了之後會怎麼樣?媽媽說,死後我會去一個非常恐怖的地方。」
「我不知道,」老師似乎不把我當乳臭未乾的小孩看,「我們都未經歷過死亡,所以我不能給你模棱兩可的答案,也不會跟你說死後會下地獄之類的話,在生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死後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
往後我更大膽了,居然在週記裏寫我在不開心的時候會拿頭撞牆。老師用紅筆劃掉「虐待自己」四個字,再在旁邊改成簡潔易明的「自殘」,我因而學懂了一個新的詞彙。我幽幽地寫下長長的一段,說假如我是一個正常人,我會孝順媽媽,還會努力讀書,當然少不了同細佬玩捉,無憂無慮地互相追逐...印象深刻的是,老師留下很長的評語給我。她圈起我寫的頭兩點,在上面空白的地方寫「這些你已能做到」。不過,十年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當初會這樣寫了,不僅是因為被教導要謙虛,不可以恃住成績好而驕傲,更重要的是,老師啊,真的,如果我是個正常人,不必被身體上的不足困擾身心的我,定能更加專心唸書;我不必因為自覺虧欠了媽媽而畏縮,也不會因為我的媽媽太偉大而被旁人多番強調我長大後必須加倍回報她。我會基於母女有緣相伴一生的情份,不問原因、全心全意的待她好,不必自責與懷疑自己根本不愛她,反而恨她把我生下來,令我受一輩子的苦...當我承受不住想逃離這個世界了,還得揹上自私落跑的罪名受盡指責。
假如我是一個正常人,能夠生在這個雖不算富有,卻從來沒有怪獸老母的家裏,我絕對會很幸福的,我有活得快樂的自信。可是天意偏要弄人,可惜這輩子我都只會是個在床上流着兩行淚,望着漆黑的夜空默默打字的怪胎。
「健如呀,你覺得生存難啲定死難啲呀?」老師問。
「生存難啲。」九歲嘅我仲係好天真,諗都唔諗就答。
「其實死都好難㗎,你大個咗就會明白。」老師語重心長咁講。
十年過去,我越來越認同老師所說的話,了斷實在比生存難得多,我唯有轉而求生。雖然我希望自己可以比媽媽先死,但白頭人送黑頭人,只會是萬一體內的基因突變終要爆發的結果,而不會是由我做主動去摧毀媽媽的世界。
//未明白當天你愛禱告
人已大了 今天當我知道
求所愛的 每秒堅壯都幸福
感謝這生給我 愉快路途
曾經 嘴巴沾了灰 時光 作最暖的詩句
如果 愛已說不出確實詞彙
若心聲如水 隨鐘擺洶湧浮現心底的鎖碎
講不出千百句
若只懂默許 說不出也聽到這溫暖多清脆
沒有一吋差距//